2022年2月26日,中间美术馆特别邀请了著名科幻小说作家韩松老师为展览“希望的原理”做闭幕演讲,分享他对于“明天、未来、科幻、世界”的理解。我们曾在“希望的原理”导览册中的“延伸阅读”部分,推荐了韩松老师的短篇小说《夜》。小说设想了远离自然时间的颜色、节奏与快感的人们,能否真正摆脱经济的魔咒、自主地思考未来?而在本次闭幕讲座中,韩松老师则从科幻的角度来审视明天的意义、中国幻想文学从童话世界到科幻世界“中托邦”的转移,并对人类的新未来进行猜想。
韩松:我们的明天 – 从童话到科幻 讲座现场
下午两点半,韩松老师低调地出现在了会议室第一排。他外表所自带的儒雅、平静与他的作品中的暗黑、绝望截然不同。这种冲突感仿佛也是二十一世纪部分人们的缩影。
二十一世纪是一个似乎安详的年代,却也能瞥见危机重重的明天的时代。这与美术馆本次讨论希望、探索希望的展览主题迎合着——是什么让二十一世纪如此成功地遮掩它本身的黑暗?在这样黑暗的世纪中,我们如何想象明天?
“什么是明天?”
韩松老师本人作为一个科幻作家,工作就是书写未来,但是他本人却自认为完全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并提出了一系列问题:
时间的箭头为何总是朝向未来?
明天是可以确定和预测的吗?
今天是由昨天还是明天决定的?
韩松老师于闭幕讲座现场
关于未来、明天、希望的讨论好似总是相互矛盾的。因为当我们自认为看不清明天时,希望才从此诞生。我们的今天是由过去决定的,而我们的未来是由现在决定的,这意味着我们的展望未来终会落于着眼当下。
童话中国与科幻中国
1988年,《童话大王》销量突破百万册,而《科幻世界》仍在苦苦挣扎。一些年轻人不考大学而选择创业,童话作家郑渊洁就是一个代表。他当过兵做过工人,后来自己一个人开始写童话。曾有许多热爱他故事的读者给他写信,多到他的房间装不下,于是郑渊洁在北京购置了十套房子专门装读者来信。这件事情本身听起来就像一个童话。
童话的反面也许是另一种的现实。韩松老师上世纪去过一些农村。在那里看到的并非童话,而是农村的贫困。而像拐卖妇女这样的事件是很少被看见、听见的。韩松老师直到去到丹麦才理解安徒生为什么能写出来这么多好的童话。安徒生的童年实际上是非常悲惨的,他的父亲在他十一岁时就过世了,而母亲也随之改嫁。安徒生从小看尽了人世间的冷暖。
韩松 — 中托邦:从童话中国到科幻中国
在新世纪,中国的幻想文学创作逐渐从童话世界走向科幻世界。2015-2016年,中国科幻作品《三体》《北京折叠》先后获得雨果奖。2019年,电影《流浪地球》的票房达到了四十多亿,预示着科幻市场的广大前景。迈向现代化的中国甚至被认为是“唯一有未来的国家”。科幻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现象?因为科幻是现代化大国雄心的代表。它能与科技、交通、游戏、电影等各个领域交互。
未来的新逻辑
韩松老师也在讲座中提出了三种可能的未来。
明天A:悬崖
在北岛老师的主持下,韩松老师和刘慈欣一起编的书《给孩子的科幻》中,第一篇故事的名字就叫“冷酷的等式”。这个故事讲述了人们在宇宙飞船上发现了一名偷渡者——一个少女。因为飞船超重一人则无法到达目的地,所以人们最后将小女孩扔到了宇宙中。这一篇故事是科幻的试金石。在世界规律、物理前面是人人平等,宇宙是冷酷的。但此故事背后给我们带来的思考是,为什么要设计将偷渡者设计为一个小女孩?为什么要将一个小女孩扔下宇宙飞船?
明天B:异变
如果人类的尽头不是悬崖、灭绝、死亡,那么也许结局会是“异变”。我们的现代必需品(手机、电、芯片、药)可能随时消失。手机现已成为了大多数人类的另一个器官,它甚至不是和“手”最有关,而是离“心”最近。当手机消失后,我们的心是否也随之消失?
有的新技术也是极其脆弱的:航天、无人驾驶、人工智能…文明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易碎,现在正在的战争、新冠疫情等就似乎证实了这一点。二十一世纪的地球看起来是一个地球村,但背后却可能是一个无真相社会。我们在信息不对等中共生,互相不理解中共存。在这样的时代中,有时候收拾烂摊子比创造新世界还要重要。
明天C:自由艺术的希望
在当代,机器可以模仿人的大脑,却还没有办法模仿人的心灵、情感(这是一个更神秘的领域)。
科幻在创造一个乌托邦,或说创造了在各个维度上都自由的世界:空间自由的世界(我们可以去外太空、银河系之外),时间自由的世界(人可以进行时间旅行,我们回到过去来改变一个更好的今天,我们看看未来,再来重新定义现在)。而阿瑟·克拉克提出一个概念:人类花那么大的代价去太空,并非全然去寻找物质的回报和新的资源,而是去寻找知识和创造艺术,去看到这个世界到底有多美。宇宙是世界中最大的一种美。
明天的希望在自己手上
Countless choices define our fate, each choice, each moment, a ripple in a river of time. Enough ripples and you change the tide, for the future is never truly set.
无数个选择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每一次选择,每一个时刻,都是时间河流中的一个涟漪。足够多的涟漪就可以改变河流的流向,因为未来从来不是一个定数。
卢迎华馆长与韩松老师对谈
韩松老师用《X战警》电影中的一句话结束了演讲。他告诉我们人生中的选择有多么的重要。放眼望去,我们的人生就是由无数个选择构成的,而其中一个选择的差异都会把我们载到不同的道路上。我们怎么才能决定明天?
——做好今天的事情,就是在改变未来。
卢迎华馆长与韩松老师的对谈:科幻的勇气
讲座后,“希望的原理”展览总策划、中间美术馆馆长卢迎华女士与韩松老师进行了对谈。卢迎华馆长首先询问,韩松老师从20世纪80年代初期就开始写科幻小说,持续创作到现在有些怎样的变化。韩松老师回答到,如今,明天更加无法预知,似乎任何不测的事情都会在明天发生。当下的他更像是一个记录者,如果能把当下记录下来,就已经非常艺术、科幻了。他也谈论到,中国的科幻越来越难以定义,似乎逐渐和魔幻在合二为一。现在80后会在神话中寻找创作的素材,比如写龙的发现。而更年轻一辈的写作者也在创作中布满现实的隐喻。这里面正有一种我们完全不熟悉的、艺术的表达,非常有趣。卢迎华馆长也回应到,这与近几年在当代艺术领域中关于神秘主义、超现实主义创作倾向的回归有着一定的平行性。
卢迎华馆长进一步讨论到,韩松老师的描述中讲到了近期科幻创作中逃脱科技结构的诉求,也提到了当下现实中存在着很多意料之外、情理之外的状况,那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建立一种结构感呢?韩松老师认为,确实当人处于无所适从的状况下时,很容易通过逃避到手机上去重建一种结构。这可能是那么多人在关注元宇宙的原因之一——通过在虚拟世界里重新建立自我,逃避外面的战乱。卢迎华馆长接着问到,是否有可能想象一个跟现有逻辑完全无关的全新科幻结构呢?韩松老师认为这很难做到,因为人的局限性。写科幻小说是最能感到人有限生命的绝望的,但现在写作者们正在采取例如与人工智能合作的方式来试图突破科幻的局限。他也提到,去年翻译的石黑一雄和伊恩·麦克尤恩的作品是非常不一样的科幻,其中包含一些具有颠覆性的情节。石黑一雄非常擅长重构一种语境,并在其中讨论什么是人权、什么是女权,并以这种方式探索着一种无限。
韩松老师最后回应到,新时代的中国科幻中有一种更为复杂的东西,是根植于中国人在急速变化的时代中走向现代化的经验之中的。因此,科幻作家们通过科幻创作表现出一种潜意识的思考、魔怪式的反思。对于他而言,写作是一件具有紧迫感的工作,也应当继续在现实中保持写作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