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版内部重新发明出版——Mousse出版实践切片

2005年，意大利艺术撰稿人爱德华多·博纳斯佩蒂（Edoardo Bonaspetti）策划了展览《无题》（Untitled），展示2000年后活跃于意大利米兰当代艺术语境中的年轻艺术家创作。《无题》展览中意大利以及在意生活的国外年轻艺术工作者，与原有艺术系统中所代表曾经活跃的话语力量的冲突和对于新话语的渴望，激发着博纳斯佩蒂的概念，在描述展览概念的文章《紧急》（Urgent）博纳斯佩蒂这样写道“艺术必须被展示出来，这样才能释放其创造的潜力，这种潜力与观众的情绪相互作用，从而产生新的视觉与含义”。

策展的研究经验与艺术写作者的角色让博纳斯佩蒂深切地体会到在艺术出版业：从报刊演变而来的传统艺术媒体的视觉语言逻辑，已无法适应在全球艺术生产的创作语言和语境一种更快速、追求传播生产的方式。年轻艺术家、策展人、藏家需要从变得单一的原有结构中脱离，2006年，他联合达拉斯工作室（Dallas Studio）创立了Mousse艺术杂志，于5月发行了第一期。

Mousse概念的形成和杂志发行，可以被看作是以艺术出版实践为视角，对2000年以后艺术语言真实问题的回应：一边是原有的艺术评价体系对年轻艺术家创作语境的联系不再熟悉；另一边则是年轻艺术家渴望更自我、自由、独立的态度，需要能够对机制提出批判性的空间。出版，因此变成艺术实验的首选场所和媒介，为个人或集体话语寻找另类空间提供了可能性。

这与观念艺术创作有着紧密联系——自1960年代以来，相对于传统艺术创作的媒介，出版物作为信息的载体广泛传播的特性，成为以思想或概念作为创作核心，不断寻求松动、颠覆原有的语言与结构的观念艺术创作过程中，艺术家追求去物质化的创作重要部分。创作不断尝试从原有的概念解绑，原本每个结构的关联变得更加灵活，这样创作形成了出版物：文字可以不被用作可阅读的，图像也可以不具有叙事性，往往被看作是艺术家的个人创作，美学形式遭遇挑战，成为所传达概念的次要部分，存在着随时颠覆的可能。

Mousse围绕着对自由表达的强烈渴望，尝试以轻松，甚至肆意的方式对原先艺术杂志中古板的概念、文字、图像、材料、色彩等等环节进行了针对性设计：艺术作品被以大尺幅，甚至整版面的刊登在不同材质的纸张上、标语式的文字排列方式、大胆的颜色构成介于当代艺术与商业文化的语言和艺术趣味，都与对全新艺术话语和空间的渴望不谋而合，迅速成为了艺术杂志出版中流行的设计语言。

2008年，从杂志项目生发而成的出版项目Mousse Publishing成立，自述为“开发量身定制的出版项目”。对扁平化的商业性语言拥抱和追求是具有两面性的，对自由语言的渴望、对视觉化和传播性的追求和问题意识在此很快转变形成一种“新的”行业标准：成为美术馆、画廊、艺博会制作生产中的一环，艺术出版逻辑语言似乎失去了曾经在动态的、争斗的、辩证的能量，变成与机构共谋的特权角色。

2011年，Mousse杂志与策展人延斯·霍夫曼（Jens Hoffmann）合作出版项目——《关于策展的十个问题》（Ten Fundamental Questions of Curating），邀请十位策展人回应项目中的十篇文章审视了策展中的十个基本主题：什么是策展人？什么是公众？什么是艺术？什么是艺术收藏？什么是展览？什么是媒体艺术？当代可以做什么？什么是责任？什么是过程？什么是快乐？

霍夫曼利用了Mousse杂志在艺术市场中与画廊、藏家、美术馆、双年展之间共同构成的当代艺术与商业文化语言，跳脱出杂志与出版物彼此间的限制，建立一种全新的联系。杂志将十组随书出版的小册子，每期副刊的形式随杂志发行：霍夫曼的策展实践在Mousse杂志平台完成对展览形式、系统结构的探索；Mousse顺势大胆地改变杂志自身结构以适应策展，自身完成了再创作。

2014年，Mousse杂志与策展人埃莲娜·菲利波维奇（Elena Filipovic）合作，借鉴了副刊的方式，进行了关于艺术家策展的历史研究——《艺术家作为策展人》（The Artist as Curator）。这是另一次有趣的出版实验：Mousse试着不再追求杂志时效性，转而以对历史问题的再讨论回应菲利波维奇的策展概念。与艺术现场保持距离，为提供了艺术出版与机构权力切割的可能（尽管可能是短暂的），这让《艺术家作为策展人》这本书变成了为数不多的没有机构经费支持制作的出版物，有趣的是，这本书却成为了Mousse市场反响最好的出版物之一。

如果说前两者是以策展和展览研究的方式在出版结构中进行的创造，2023年Mousse出版的《选集：马尔科尼工作室 1966 – 1980》（Studio Marconi 1966 – 1980：An Anthology），则是着眼于档案的再开放，进而在视觉语言上进行了一次有趣的实践：“马尔科尼工作室”由意大利画框商人马尔科尼于意大利米兰创立，马尔科尼工作室在60-80年代为很多意大利艺术家以及欧美艺术家举办展览，建立收藏积极建立自己的网络；不同于其他艺术画廊空间艺术家代理人的角色，马尔科尼原本为艺术家制作画框因此与艺术家形成了紧密的关系，这也使得他与艺术家一同站在了艺术生产的过程中。

在艺术家意见下，马尔科尼自制发行同名杂志和报刊，发布其合作、或相关艺术家展览信息、访谈、批评文章，从为70年代评论的出版物体系提供了个人的视角，同时让让意大利艺术系统变得活跃。面对历史材料，Mousse对文献重新收集，以自身的出版语言对历史出版行为进行再次编辑，制作了一本关于杂志的杂志。

本次第十四期中间实践项目以“在出版内部重新发明出版——Mousse出版实践切片”为主题，选择回顾Mousse上百本出版物中富有针对性的出版实践：《关于策展的十个问题》，《艺术家作为策展人》，《选集：Marconi工作室1966 – 1980》等，从策展研究的角度对当既定的组织功能逐渐失活时，艺术环境中的模式和方法、改变与协商，重新发明和发现自我功能的出版实践展开讨论，探索在动态的系统内部使“出版”行为脱离组织的规则化、正常化过程时所发生的事情，明确每个需求和问题意识以及新的回应带来张力。重提“在出版重新发明出版”，是再对形式化、空洞化作出的反思，让我们通过艺术杂志与艺术出版思考：今天艺术出版、批评在系统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如果失活，如何能够面向自我，从内部调整作为实践的工具？

展览选择不局限于Mousse出版社制作25本书籍，同时呈现2005年《无题》的展览图册，Flash Art、Nero等同一现场的艺术杂志以及达拉斯工作室制作的《YES YES YES——意大利66-76另类视觉语言档案》等跨越机构、杂志、出版的材料，不再通过二元的认知讨论出版实践，而是视为一种以质疑为基础的创造性行为，重新发明的出版实践也不再是对结果上的追求，而是对创作的一次反思，形成一股对自身、对艺术机构必须被认真对待、质疑、探索和辩论的力量。